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絲絲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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絲絲亂

賦遠舒蹲下,靜靜看著被嚇得發抖的燦,心裏不知是何滋味。

其實說他從聶辭那裏偷了東西也沒錯。畢竟從一開始,這份關註就是偷來的,名不正言不順,是他借了聶辭的光才有今天。

可他錯了嗎?賦遠舒從不認為“想活下去”是錯,自己也有那樣狼狽的時候,明白其中不易。

現在的燦就像幾年前的自己一樣。

賦遠舒喃喃自語,不知在問誰:“你到底……是為什麽才變了呢?”

在燦就要被侍衛從地上拉起來的押走的時候,背後忽的傳來一道熟悉的溫和聲音:

“你們在做什麽?”

燦立馬擡頭,開口想喊,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麽,生生壓下去。

顫動著朝聶辭爬了幾步,跪在地上仰頭看他,乞求他認出自己。

侍衛們行禮之後,用力把燦拉回來,壓著他跪好。

侍衛頭解釋:“陛下,沒什麽,只是抓到一個鬼鬼祟祟的小賊,我們這就把他押下去。”

聶辭看了一眼,點頭,想了想又提醒道:“不要為難他,給些銀兩,關幾天就好。”

侍衛拱手:“是,陛下。”

魂燼宮殿與百姓居所沒有墻垣阻擋,侍衛便也只是在宮殿旁看守。這樣就免不了一些毛頭小賊來偷些什麽,聶辭對此倒也見怪不怪,吩咐了一聲便轉身欲走。

燦卻瞪大了眼,額頭磕著地面,淚水糊了眼睛,他顫著,渾身發抖,道:“別……!是我,是我啊!我學會化形了!”

聶辭頓住腳步,半晌才緩緩側目,不確定道:

“……燦?”

“是我!是我……”燦的額頭和臉頰上的眼睛張開了一條縫,霎時間怪異起來,可他滿臉灰土,頭埋在地上,也看不清。

他痛哭道,“別趕我走,我……”

那幾個侍衛一時慌亂了手腳,不知該做什麽好。

這個怪人似乎和陛下認識,關系匪淺,再壓著他也不合適,一松開,燦就連滾帶爬地又爬回聶辭腳邊,伸手想抓他的衣擺。

聶辭卻冷冷退後一步,制止道:“夠了。”

燦的手猛的僵在半空。

聶辭閉了閉眼,對侍衛道:“你們退下,他不是賊人,是孤早年游歷時遇見的一位朋友。今日之事,切記不要聲張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賦遠舒心想,這便是隔閡開始出現的時候吧。

魂燼地接南方,總有妖患。雖說聶辭主張人妖和平相處,但終歸只能是規勸,不能強制,這些年也沒什麽起色。

朝堂、百姓對妖都帶著敵意,若是讓他們知道,敬愛的帝王與妖為伍,聶辭該如何,燦又該如何。聶辭引燦為好友不假,可他絕不會為了一個“朋友”犯險。

但聶辭到底還是把燦帶回了殿內,扶額閉目:“你給我惹麻煩了,知道嗎。”

燦用力抹掉臉上的淚水,偏過頭去,沒有說話。

聶辭搖了搖頭,遞給他一張帕子:“擦擦。”

“……”燦伸手接過那張素白的帕子,握在手裏,攥了很久,帕子都變形了,他才啞聲問,“你會趕我走嗎?”

聶辭默了默,嘆道:“你既然已經化形,有力自保,以後便少與我見面吧,不要再被人發現,萬事小……”

“……為什麽?”

“與我相識就讓這麽讓你難堪嗎?我已經藏夠了,我也想堂堂正正地活著,像每一個被你庇佑的人一樣!”

燦的悲痛被壓抑在嗓子裏,聲音不住地抖。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那麽狼狽,卻還是一句話一滴淚。

善意會被他放大,痛苦和憤怒對他來說也一樣尖銳。

聶辭面色微沈,冷聲道:“我說的不夠清楚嗎?今日之事若被有心人利用,你兩條命都不夠死的。”

燦似乎不敢相信聶辭會說這樣的話,徒然望著聶辭。聶辭似是疲憊至極,擺了擺手,“你……我只是讓你少來找我,避避風頭,不要被發現。”

……

燦第一次被抓住時,聶辭便叫他安分守己,不要再輕易出現,但他沒聽,反而不知怎麽混進了聶辭的侍衛裏。

聶辭著實惱了一會,卻不知罰他什麽好,無言兩三天只好隨他去。

那幾個抓住他的侍衛,有一個叫青三,對他格外鄙夷。

青三想,陛下就是太過仁慈,才讓這種小人猖狂,竟然讓這種一無是處的人和自己一起當護衛,不過是可憐蟲,博取同情而已。

於是青三三天兩頭地找燦麻煩。

不過燦確實什麽都不懂,的的確確有足夠的刺讓青三去挑,一挑一個準。

燦憋著一股氣,不願向聶辭告狀,嘴笨又說不過青三,只能當個啞巴,吃盡了苦頭。

賦遠舒在一旁連連搖頭:“現在囂張的要死,怎麽以前這樣唯唯諾諾。你若現在把這家夥揍一頓,打怕了,還省些麻煩。”

青三這種人欺軟怕硬慣了的,做不出什麽真的罪大惡極的事,最多占占小便宜,嘴上損人幾句,遇到軟蛋就欺負,遇到硬漢就認慫。

他覺得,燦好欺負,太好欺負了!

這個人簡直是腦子不好使,楞的跟個木頭一樣,一條筋,讓他幹什麽就幹什麽,幾乎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。

心裏那點惡念越來越濃,便也越來越放肆。

他開始夜不歸宿,一次比一次晚的回來。

有一天喝醉了酒,竟然搖搖晃晃踢開聶辭寢宮的大門,見沒有人,大笑一聲歪倒在榻上,裹著柔軟的被褥打鼾。

聶辭不是每晚都回來,這晚剛好是他值班,他就讓燦給他替了。

燦別的忙不樂意幫他,守夜這種事反倒答應得痛快。青三不疑有他,一身輕,搖頭晃腦去喝酒找女人去了。

喝得爛醉。青三迷迷糊糊要睡著了的時候,耳邊傳來燦的聲音:

“起來……!你幹什麽呢?”

青三煩躁地拍開那只手:“你他媽、別煩老子睡覺。”

說著還扯過了被子。燦撲上去搶:“你知不知道這是誰的位置?!快走開……”

“管他媽是誰的位置,老子睡了就是老子的,老子要睡覺!滾……”

青三火大,用力一扯,不知扯下了什麽,只覺得手被什麽粘住,他費力睜開眼,入目的瞬間脊背發涼,汗毛倒豎,酒意醒了大半。

“你……你是什麽東西!?”

青三手上沾了黏糊糊的絲網,不住地往後退,滾下了床,又爬了幾步。

燦身子一僵,用力抓住他:“我能是誰?我是燦。”

青三哆哆嗦嗦道:“……妖怪!你是妖怪!我要告訴國師,告訴國師……讓他收了你!”

說著他踉蹌著往外跑,燦拽住了他,急道:“別去!我哪裏是妖?我是人!你仔細看看……”

青三瘋狂亂叫:“放開!放開放開!妖怪,走開!”

他的神智不再清醒,燦剛剛過於惶恐,只怕他跑出去告訴了別人。現在才發現,青三的臉色已不正常地發紫,發狂般掙紮著,碰亂了聶辭的書桌,打翻了聶辭的茶盞,弄得一地狼藉。

“怎,怎麽回事?”

燦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,分明是偽裝的很好的人類模樣,可上面卻有黏糊的絲。

……是從青三的手上沾到的。

僵硬地回過頭,榻上,聶辭的被褥被青三撕開一道口子,裏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蛛網。

青三眼球外凸,嘴唇發紫,指甲死死扣住地面,刮下血痕。燦楞楞地盯著他,寒意從腳漫到後腦。

就這會,青三又抽搐幾下,就再也不動。

賦遠舒仔細觀察了青三的手,蛛絲覆蓋的地方卻並沒有毒素聚集,不像是沾了蛛絲才中毒的。

他正欲再查看被褥裏的蛛網,就聽外面有人大喊:

“捉妖!邊境有妖潛入!”

燦擡起頭,指節攥得發白,腳軟了軟,臉上閃過恐懼,掙紮。

哆嗦片刻,他連滾帶爬地逃了。

賦遠舒起身,望著燦的背影,直到燦又鉆到那裏的陰影中消失,心中發沈。

……他逃不掉的。

果然,不出兩個時辰,燦就被抓住了。

他被修為高深的國師打個半死,丟在鐵籠裏,籠子貼滿了符紙,妖精只要一碰便會灼傷,修為稍次一點的,甚至會魂飛魄散。

賦遠舒輕嘆。

因成見而誕生的刻痕早已存在,懷疑的種子早已種下。

這份燭光,從一開始,就不存在什麽結果。

那國師居高臨下,聲音沙啞:“你可知罪?”

他的臉被遮住,發出的聲音像是嗓子被火燒壞了一樣。

“呃,”燦身上滿是鞭傷,縮在角落呻,吟,咳著吐掉嘴裏一口血沫,嘶啞著聲音緩緩道:“……我錯哪?”

“若非陛下,你哪有今天。只怕窮極一生,也不過任人拿捏的精怪……可你卻害他,忘恩負義之徒。我再問你一遍,你可知罪?”國師又冷冷問了一遍。

燦撐起眼簾,答非所問:“他在哪……為什麽不讓我見他?你告訴他、你告訴他,我沒有想害他,我不認識那個,我是冤枉的。”

他話說的有氣無力,卻還是強撐起身子。

國師沈默。

黝黑的地牢裏只有不知是什麽滴落的黏膩聲。

猶豫片刻,他咬緊牙關,伸手抓上了鐵籠,符咒瞬間滋滋灼傷他的手掌!

他卻沒有松開,盯著國師一字一句兇狠道:“我、不會害他,你讓他相信我!!”

也許,那時,燦是真的這樣想:

這世上誰都有可能對聶辭心懷不軌,唯獨自己不會。

世人貪他權勢,又圖他庇護,唯獨自己什麽都不求,只願留在他身邊,像從前一樣陪伴著就知足,這樣的自己,怎麽可能害他?

國師嘆道:“這就是陛下的旨意,陛下不留你了,你已經得到的夠多,知足吧。把你的同夥交代出來,陛下仁慈,可饒你不死。”

燦呆在原地道:“……怎麽可能?”

眼角餘光似乎瞥到暗處一道人影,燦渾身血液都往頭上沖,希冀地渴望那人有什麽動作,來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假的。

聶辭沒有動。燦那點熱乎乎的血又退到心臟,漲得他胸口鈍鈍地疼。

“……聶辭?”臉頰和額頭的蛛眼終於睜開,燦的面相變得可怖,可憐。

任是誰臉上有六只眼睛都不會很漂亮,他現在還在哭,更不好看。

手背妖紋浮現,人皮已經堅持不住,妖的特征盡顯。

他像初次見面那樣,跪地乞求,眼淚流了滿臉,再沒有了面對國師的兇狠,顫聲道:“我沒害人,你相信我……”

“我是很討厭他,”燦有些語無倫次,“他罵我是怪物,欺我愚鈍,死不足惜!但是……!但是我沒有殺他,你相信我啊。”

鐵籠被他搖得哐當響,賦遠舒從沒想過,像蜘蛛這樣的一個膽小鬼,居然不怕被符咒燒死,整個人撲在鐵籠上,一遍一遍不停地解釋。

聶辭站著陰影裏,一動不動。直到蜘蛛頭破血流,手上身上再沒有一塊好的皮肉,他才緩緩開口:“你走吧。”

這句話仿佛最後的稻草,把燦那點希冀混著他的尊嚴按進了土裏。

燦的手一點一點落下,低頭蜷在籠裏。

國師皺眉不讚同:“陛下。”

聶辭轉身離去:“國師,不必再說。”

“就這樣吧……送他離開,不要再回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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